大同因煤而興,其煤炭儲量718億噸,位居全國產煤城市之首。中國第一條雙線電氣化重載運煤專線便是從這里開始延伸至秦皇島,承擔著華北、華東地區的保煤保電保供重任。
大同市市長李俊明在接受專訪時,透露了這樣一個細節——1991年朱镕基離任上海市委書記,北上之前對上海的黨政干部講道:“大秦線是上海的生命線,上海人民不能忘記大同對上海所做的貢獻”。
同樣,生活在北京的人也在享用著來自大同的能源。李俊明說北京三個燈泡中至少有一個燈泡的電是從大同輸送過去的,大同保證了北京三分之一的用電量。
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城市,古為軍事重鎮,今為能源基地。1996年大同原煤產量曾達到8606萬噸,幾近全國總量的十分之一;新中國成立以來,大同向全國輸送了27億噸煤炭。觀察大同,可以看到整個中國的能源轉型困境。
大同市政府經濟研究中心副主任侯同生說,大同一直沒能逃出資源詛咒。資源詛咒多指與礦產資源相關的經濟社會問題,由于資源型區域經濟增長過分依賴礦產等自然資源,容易形成“一業獨大”的單一產業結構,造成后續接替產業發展乏力,陷入“資源詛咒”的困境。
大同市的增速問題就與此相關。豐富的煤炭資源將有限的資本、勞動等要素聚集到了資源型初級產業中,相應地用于其他產業的資本和勞動就越來越少,進而導致其他產業相對萎縮,出現對其他產業的各種要素的擠出效應。
盡管大同市政府自上世紀80年代后期便提出轉型發展,但時至今日,煤炭占大同工業比重仍舊高達73%,僅同煤集團一家企業,就占到全市財政收入的40%。長期對煤炭經濟的過度依賴和對煤炭資源的低效利用,對大同的生態環境造成了嚴重破壞。一位大同市民在采訪中提到,以前都不敢買白襯衫,因為穿半天領子就黑掉了。
大同人不高興。煤炭的發展造就了一批富人,可整個城市的貧富差距卻越來越大;煤炭的開采保障了華北地區的能源供應,但大同在全省的GDP排名卻一直在下滑,由80年代的第二名落到現在的第九名。大同人感到迷惑,全市的優質侏羅紀煤都被挖空了,大同得到了什么?
這種迷惑不僅僅是大同人的迷惑。過去三十年,中國年均GDP增速接近10%,但中國人的幸福感卻在下降,我們為經濟增長消耗了大量能源,換來了什么?PM2.5、極端天氣頻發、貧富差距加大、生活壓力倍增?經濟增長帶來的負面效應近兩年越發明顯,所以人們才對中國夢、結構調整、改革等詞語充滿期盼。
大同就是中國經濟轉型的一個縮影,從這個城市,可以觀察到過去中國粗放型經濟增長帶來的種種弊端,可以觀察到中國面臨著的轉型任務有多么艱難,盡管從上到下都在喊調結構轉方式,但是如何轉,轉向哪兒,沒有答案。
大同市政府經濟研究中心副主任侯同生介紹,80年代后期大同市政府已經認識到經濟結構失衡的問題,開始思考轉型的戰略問題,當時的轉型思路是“養元補位”,即依托大同煤炭資源積累的資金,用來發展其他行業。之后九五時期出以調整產業結構為核心的“二次創業”戰略構思,重點是發展“清潔能源”。十五時期大同市委提出“一切為了發展,重振大同雄風”,十一五時期提出“奮力趕超、重振雄風”。
但這些戰略口號并沒有實現預期的目的,大同市仍舊是一煤獨大。整個中國也陷在對煤炭的高度依賴中難以改變,截至2012年年底,火電裝機占總裝機的比重依舊維持在70%以上的高位,非化石能源中水電和風電在近幾年有了較大幅度的提升,光伏發電總裝機占比還沒有突破1%,非化石能源在中國的發展整體上落后于發達國家。
我曾經不止一次問中國的能源“智囊”,為什么光伏在國內的市場一直啟動不了。答案是多姿多彩的,一種是將問題歸咎于中國電網建設滯后于電源建設,造成電網無法承載大量的不穩定電源;一種是將問題歸咎于電網的阻礙,電網不愿意收購這種高成本的電;還有觀點認為光伏發電對當前的中國發展程度而言還是太奢侈了,沒有必要大規模啟動。
而在這次去大同參加國際太陽能全能競賽的活動中,原發改委能源研究所所長周鳳起講了這樣一番話,我覺得有可能是光伏市場在中國遲遲沒有啟動的根本原因。
周鳳起認為,可再生能源的發展需要中國重塑中國能源,從能源系統、能源機制、管理機制、電價機制等方面做頂層設計,將以火電為中心的能源結構變為以可再生能源為中心的能源結構。這是一個根本性的轉型,必然會面臨巨大的阻力。“有沒有這個決心?沒有這個決心就別提高比例,解決不了。”
決心,這可能是中國能源轉型最缺乏的東西,電力改革的停滯和大打折扣便是最好的例證。2002年國務院頒發了【2002】5號“電力體制改革方案”,十多年過去了,方案中的主要任務僅完成了“廠網分開、主輔分離”,“輸配分離、競價上網”成了一紙空文。
周鳳起說:“只有電力系統轉型了,整個能源系統才能轉型。能源系統轉型,國民經濟才能轉型。所以,關鍵是重塑能源。”重啟電力改革,將是未來能源轉型的必然選擇。據接近中國高層的消息人士稱,電力改革今年將會有實質性推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