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中國工程院院士倪維斗談新能源發展
隨著各地用電負荷屢創歷史新高,部分地區“電荒”提前到來,如何發展新能源再次引起關注。
新能源潛力大,但“遠水難解近渴”
記者:隨著新能源成為一種世界潮流,國內對發展新能源亦抱有極大的期待與熱情。您如何看待我國新能源發展前景?
倪維斗:討論新能源,首先要弄清楚,什么是新能源。目前,往往把非水可再生能源定義為新能源,但這只是新能源的一部分。在我看來,運用新技術,實現傳統能源的清潔高效利用也是新能源。
現在,大家對發展新能源的熱情很高。長期來看,可再生能源極富潛力,但我認為,在短期內不能對新能源期望過高。根據目前的能源消耗水平進行測試,到2020年,我國總耗能約達45億噸標準煤,但是可再生能源(含水能)產量相當于6億噸標準煤,約占全部能耗的13%,靠單純大力發展新能源,遠水解不了近渴。
一方面我國能源緊缺,但另一方面對傳統能源的浪費巨大。如果在傳統能源的轉化、儲運、終端利用等每個環節提高能源使用效率,將節約大量能源。特別是終端節能,對前端節能有放大作用,據測算,終端節約1%,可節約前端的4%—5%。
以水泥廠、鋼鐵廠余熱利用為例,2009年,水泥廠余熱發電量與風電發電量基本相當。改進傳統內燃機,也是提高傳統能源利用效率的一個很好的例子。目前汽車油箱里的油,只有20%的能量驅動汽車,而真正驅動人的能量不到1%,為何?在能源轉化利用各個環節逐級消耗掉了。
目前而言,最需要重點對待的是傳統能源的改進和合理利用。如果忽視了這點,而盲目發展可再生能源的“裝機容量”,將會造成時間上的錯位,舍近求遠。
核心技術是市場換不來的,即使能換來,也是低檔技術
記者:我國新能源產業起步不算晚,但為何在核心技術上還是受制于人,如何改變這種困境?
倪維斗:中國新能源產業,或者說清潔能源產業的發展已具有相當規模,且國家支持的力度也很大。但我國新能源產業仍面臨諸多瓶頸,例如,我國太陽能產業里許多關鍵設備和技術還是從國外引進的,實際上又是在做高端產業的低端,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代工。
原因在哪?因為新能源業不是突然冒出來的,要有很深厚的制造基礎、材料基礎等等。而任何核心技術,市場是換不來的,即使換來的,也是低檔技術。以技術門檻相對較低的風電業來說,為了能夠快速賺錢,制造商基本都是與國外合作引進技術,快速推出產品。如此一來,企業都不去做研究工作,等新技術、新設備出來,又只能繼續引進。
我認識一家太陽能制造企業,幾年前花22億元購買當時比較先進的太陽能鍍膜設備,如今技術更新升級了,按這個設備做,價格高,會虧本;不做又不行,因為已經落后了,最后只能繼續引進,陷入重復引進的老路。
新興產業發展非常快,技術含量非常高,國外又想把你壓在下頭,因此我們更需要核心技術。如果沒有創造性往前走的理念,就只能延續過去走低端的老路。不要因為是新興產業,我們與世界站在同一起跑線上,就能夠獲得跨越式發展。如果質量不行、技術不行,高端產業不可能真正變得高端。
如何避免高端產業低端制造?完全依靠市場力量不行,因為市場什么來錢快就怎么來。面臨新一輪競爭,應考慮市場與國家意志相結合,集中精力花大力氣抓住新能源產業的幾個關鍵點進行突破,才能從根本上避免高端產業低端制造,重復低附加值代工的老路。
不宜集全國之力追求新能源規模,更不要搶什么世界第一
記者:目前國家對新能源采取補貼方式推廣,這種模式能否持續?您有何建議?
倪維斗:新能源產業的發展初期是不盈利的,因此需要國家大力支持,但國家的錢要用得恰到好處,要算好經濟賬。在新技術發展路線并不明朗的情況下,不宜采取集全國之力大發展的模式追求新能源規模,更不要搶什么世界第一,應講求效益。
發展新能源需要全新思維,不是原料是可再生就是真正的可再生能源,必須從可再生能源的全生命周期的效率、環境、經濟及全產業鏈,全利益鏈進行認真分析。在全產業鏈方面,相關部門必須考慮可再生能源所使用原料的加工、運輸、轉換、能量輸送以及建設轉換場地、輸送通道、人工等各種成本和能源消費。
可再生能源要大規模發展,還要作利益相關者的分析。一個產業,從上游來說,有哪些人受益,下游又有哪些人受益,只有真正讓相關者受益,才可能推動產業發展,讓人們真正接受它。如果產業鏈和利益鏈不理順,能源產業發展會受到阻礙。以風電為例,風機制造商,在整個利益鏈中是最大的受益者。但目前國家對風電的補貼都是給發電企業的,沒有電網的份額,但接入風電需要配套設施,如備用電源、控制設備等,電網不分享利潤,是否會積極參與?
因此,新能源發展,本是好事情,但既要算細賬,又要算總賬,抓住一些關鍵點。相關部門在制定可再生能源規劃、相關企業在發展可再生能源時也應更加理性、慎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