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個幾乎沒有民營經濟的年代,整個國家在一種計劃經濟的思維模式中。商品一般是在國營商場里交易,工業品的銷售通過訂貨會完成,而且只有國營企業才能參加。全國的商業氛圍很淡,人們出差到外地,晚上肚子很餓,卻找不到賣夜宵的地方。但溫州卻不是這樣。這里雖然很窮,沒有資源,交通不便,國家投資也不多,但地方政府發動了當地最富有的資源——人,讓大家放開手腳去跑市場,做買賣。當時的溫州已經有很多小商販,有做裁縫的,有做皮鞋的,也有跑運輸的。現在很難想象,二三十年前,小商販們幾個人拼起來買一輛汽車,開到上海跑長途。這不是和國營單位搶生意嗎,這些是長途運輸公司該干的活啊。“資本主義的尾巴”翹起來了,據說還有一些老同志寫信到北京去揭發。但地方政府頂住了一輪輪關于“姓資姓社”的討論、質疑。所以,商人生在溫州是很幸福的。
當時我還在讀中學,家里很窮。父親被水泵砸傷了腳不能下地干活。我中學畢業就輟學,和父親一起修鞋,一干就是三年。直到改革開放的初期。那時,溫州人已經全國各地地跑,柳市鎮很多人發現,國內的電器工廠每年要清倉一次,這些被處理的存貨、舊貨中有些銀質的部分可以卸下來熔化,做成飾品去賣;有的經過加工、刷新,還可以作為新品賣回去。柳市的很多人這樣賺到了錢,然后你跟我學,我和他學,一村一村的人,婦女老少都加入這個隊伍,并很快就有了專業的分工。在這樣的環境下,我每天修鞋時都問,您是干什么的?買賣舊貨的。您呢?做產品刷新的。您是跑銷售、簽合同的嗎?慢慢知道了里面的套路,我不修鞋了,也去做電器,做產品。
國家政策是陽光,地方政府是土壤,溫州人的市場意識是種子。種子一見陽光就燦爛,一遇雨露就成長。后來我們注冊成立了樂清求精開關廠,在企業性質一欄里注明:股份合作(集體),我們戴上了“集體”這頂帽子用于自我保護的紅帽子。開張第一個月,我們賺了35塊錢,我不覺得滿足,但真的很高興。因為我終于從修鞋轉到了另一個起點上。
不久后,因為不懂技術、質量,我們開始對自己的產品覺得沒底。老客戶一上門,我們先是高興,終于有了回頭客。接著就擔心,怕他說上次買的東西不行啊,要退貨。不要為蠅頭小利喪失人格,這是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教我的。小時候家里窮得揭不開鍋,我們向人借錢,但有借有還,人要講信用。我還是幾歲時,每天早上五點鐘就被叫醒,即使外面刮風下雨,也要出去用鐵絲叉樹葉,背回來曬干做柴燒。下學后去池塘里抓魚、摸螺螄,拿到集市賣幾毛錢,給家里買醬油、醋。我知道靠雙手挨不了餓。
很快到了1985年,市場上的低壓電器的質量問題越來越嚴重,闖了不少禍,國務院頒布了《工業產品質量責任條例》。柳市鎮很多人互相傳告,今后如果拿不到國家頒發的生產許可證,是要被取締、打擊的。我感到這是提高質量、賺安心錢的好機會,就報名參加政府組織的培訓班,去學習;花了五六萬元買檢測和試驗設備。沒錢,就去借。但很多人覺得證書有什么用,不拿照樣賺錢。
沒想到,我們成為第一批拿證企業后,國家開始大力整頓電器行業,對假差產品實施打擊堵截。我們成了極少數的幾家得到國家扶持的對象。我們獲得了客戶的信任,有了繼續生存、發展的機會。
[$page] 這個坎讓我進一步相信,質量是企業的生命。我想明白一件事,賺錢是第一的,但不是惟一的。到1994年,中國興起了第一輪房地產熱潮,很多人賺了大錢,但我們把當時所有剩余的400萬元都投到了買設備、請專家上面。通過不斷地開拓市場,規模越做越大。當時我提出兩個堅持:堅持專業化經營,用加法把產業做強,就是把電器產業里的相關產品放進來;堅持用減法把企業做大,減掉和主業不相關的多元化業務。
在我們發展壯大的道路上,民營企業始終伴隨著和國內外企業的殘酷競爭。改革初期,我們的主要對手是國有企業。那時的國企好比關在籠子里的老虎,他們是市場上的虎,但是被國家養起來的。資金、訂單,全是國家劃撥,只要把東西生產出來就行。而我們這批鄉鎮企業像猴子,手腳靈活,想怎么干就怎么干。自己找市場,自己定價格。我們產品質量好,價格低,提供24小時服務。后來,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,國企開始改革。但很多國企沒有轉過來,還是老一套,坐在家里等業務,而我們是搶業務、抓業務、送業務。慢慢地山中無老虎、猴子稱大王。各行各業里的私營企業都壯大起來,甚至兼并收購了一些國有企業。民營經濟從最初的不被認可,到被稱為公有制的有益補充,到成為國民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,現在我們已經是市場經濟的主體之一。
改革后面是開放,尤其是中國加入世貿組織,世界500強陸續進入國門,真正的獅子、老虎來了,民營企業面臨的壓力很大。正泰的發展壯大讓我們進入了國外同行的視線。1995年的時候,一家知名的德國電器巨頭找到我問,能不能把正泰賣給他。我說不行。他又問,那控股呢?我說也不行。他一轉身就以正泰產品外觀侵權為由,把我們告上法庭。1998年,他們又找到我談合作,說要控股正泰51%,我不給,他就又去起訴,說我們侵權。
正泰并不是拒絕外資。實際上,我們和很多外國企業有合資、合作。但我認為,如果合作的前提是讓我讓出企業的控股權,這不是合作。中國企業希望通過合資引進資金、技術,但跨國巨頭追求的是利潤的增值,而不是幫助你、扶持你,培養一個對手。所以,我們必須清醒,不能貪心。正泰合資的前提是“以我為主,洋為我用,實現雙贏”。但要做到雙贏的前提是自我的強大。你弱小,沒人與你合作。你強大了,有一天可以收購對方。
企業賣不賣,個人有個人的選擇。我有兩個想法。第一,我要看劃不劃算。比如,外資花100個億買我們,我不知道自己值不值這么多錢,但他們都有幾十年,上百年的經驗,他們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、后天。我為賺20個億,就把自己用心血,汗水打造的品牌賣出去,值得嗎?這20億一兩年后我自己賺不到嗎?第二,這些年,我經常和一些老黨員、老同志接觸,他們經常說,企業要創世界名牌,產業報國。我們天天跟著喊口號,心里也越來越認為自己有這樣的責任了。如果我把企業賣了,拿什么去報國,我覺得不好交差。我總是想,一個企業最主要的不是看它值多少錢,而要看它是否能做出更大的價值。
現在,很多人說制造業太苦,太累了,來錢太慢。但我覺得未來五年、十年,正泰依然要一心一意把電器業做大,要聚精